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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钱学”是这样研究的吗

1998-09-16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孔庆茂 我有话说

前一段时间,从《人民日报》上读到杨绛先生写的《吴宓先生与钱钟书》一文,我很佩服钱钟书先生勇于自责的精神和杨先生不文过饰非的胸襟。不久,又看到范旭仑、李洪岩《杨绛<吴宓先生与钱钟书>一文指疑》(《中华读书报》1998年6月17日),对杨绛文章的每一个细节都逐一反驳指疑。我先是十分纳闷,范旭仑、李洪岩这两位“钱学专家”以前是把杨先生文章的每一句话当作经典语录,怎么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?把这两篇文章细细对读,才知道“指疑”的文章后还有文章。

谁都知道,写质疑和反驳文章,首先必须有反驳的依据,得让事实说话。但这两位“钱学专家”竟然一点不知,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材料,只凭着强硬的舌头和牙齿来辩驳。有些地方似乎连简单的逻辑知识都不懂;绕来绕去,咬住死理纠缠不休。

杨绛先生说:“钟书偶有问题向吴宓先生请教”,范、李文却说:“请教”云云“容有可商”,有什么“可商”之处呢?他们举出的理由是:钱先生上课不记笔记,古代文学全靠自学。吴宓先生是钱先生的恩师(教西方文学),钱先生在著作中总是尊称“雨僧师”,难道就没有请教问题的时候?除古代文学之外就没有别的问题可请教吗?一个在校的大学生以自学为主,却并不能就此说他从不听课,也不向任何老师请教问题。

吴宓先生1935年5月刚出版了他的《诗集》,杨绛的同班同学们借口研究典故,追问每一首诗的本事。钱先生为《吴宓日记》写的序中也如此说。而范、李却说杨绛5月回乡忙于结婚(实际上是6月中旬),“根本不可能看到《吴宓诗集》”,这是典型的逻辑毛病。

杨绛的文章主要是写,钱钟书先生年轻时受温源宁约请为《吴宓诗集》写篇书评,由于别出心裁,讥诮了吴宓先生爱重的人,使吴先生很伤心。钱先生事后为此长时间感到内疚、不安。这体现了钱先生的自责和忏悔。而这两位“专家”,辩来辩去地说钱钟书并没有“丑诋和讥诮”,“中肯之讥弹固胜于隔膜之誉赞”,“想通情达理的钱先生不会‘失望和没趣’,更不会‘内疚’和‘不安’”;“这与钱先生一贯所表述的思想不一致”。这是什么辩驳文章呀!钱先生直到1993年旧事重提仍为此追悔不已,说自己“弄笔取快,不意使先师伤心如此,罪不可绾,真当焚笔砚矣!”白纸黑字写在《<吴宓日记>序言》里,这两位生于几十年后的人,竟有盲目的勇气“指疑”,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此事似的。

既然有勇气指事实为虚假,也就有勇气把谣言当“事实”。杨绛先生已经出来辟谣,当事人李赋宁先生也郑重声明从没有听钱先生说过所谓“叶公超太懒、吴宓太笨、陈福田太俗”的话。这两位“钱学专家”仍“感觉到这语气就很像”,由此又认为“杨绛用心良苦,不辞心劳笔瘁,使人签字画押‘郑重声明’”。辩驳文章要靠事实,怎么能靠感觉?

由此,我想到“钱学”研究的一些有关问题。据我不完全的统计,全国每年都有五六十篇(部)有关钱钟书的论文或专著,其中不少很有份量,不少真正的钱学研究者甘于寂寞,默默从事于学术研究,不屑于标榜自封,哗众取宠。

钱先生的著作博大精深,有许多可研究的东西。范旭仑先生走了一条多快好省出成果的“捷径”,发表了一系列的《围城疏证》、续一、续二……,如果不是给钱先生喝住,他极有可能不断地续下去。不过,这倒可以给那些想搞研究却没东西好写的人一个诀窍,就像这位范先生那样,从《围城》中挑出一两句话,然后把《管锥编》、《谈艺录》等书中有关无关的“相关”内容往里塞就是了。看上去还十分渊博,要研究哪一位作家,只要备一部其文集即可,其它参考书都不需要,这多省事!范先生作得多了,成了老手,驾轻就熟,又作了《杨绛<钱钟书与围城>笺证稿》。他把杨绛这篇连中学生也能读懂的散文也加以笺证,学问真是越作越浅,引书却越来越多,已不限于本集了。可是一篇优美的散文被他肢解得一地残骸,又添进许多失实的枝节,左一条,右一条,很是博奥,看出他立志要把杨先生的文章当作经典,非笺出其中的“微言大义”不可。

说实在话,我对范旭仑、李洪岩的东西,拜读过不少。虽然常常武断偏激,有不可一世,目空一切的气势,但敢于怀疑、敢于放言,精神是很可嘉的。不过有些是明显违背常识、公德和法律的地方,还是应当慎重对待。比如钱先生的作品发表于某年某月、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所成立于什么时间,钱先生诗句的用典,杨绛先生有没有在清华研究院读书,等等,(均见范旭仑的书评中)动手查查资料即可知道,没有必要信口开河,胡乱猜测,另立新说。再如钱先生《槐聚诗存》1991年“代拟无题七首”,杨先生的“缘起”已交待得清清楚楚,他硬说那是钱先生年轻时写给“别人”(“那意中人殆非晓芙即阿宓乎———中书君初恋季康的绮靡之什概从削弃”)的情诗,不忍烧掉,变着法儿放到1991年里。(见《钱钟书评论(卷一)》范旭仑化名赵玉山文)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瞎猜乱说,损人而不利己,似也不必。还有,轻信港、台以及海外的某些谣传。这些谣言的动机有些属于人际关系的,有些出于政治上的目的,如果不加分析地引用,就会不自觉地上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当,即使你注明出处,也难免犯以讹传讹或散布谣言的错误。

李洪岩《智者的心路历程》把钱先生《人·兽·鬼》中的人物,一一与现实比附,认为某某人物影射现代某某文化名流(见第272,274,281页)。钱先生当年早已在序言中明确声明过了,他却仍然凭着某一点的相似,一一与现实对号入座。这不仅是传谣造谣,更违背了钱先生创作的思想,也就从根本上不懂文学创作的规律和价值。

任何学术研究都需要一种献身事业的热情,钱学当然也不例外。

范旭仑甚至说“像钱先生这样的大天才,号称四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不过才出现一个。”正因为怀着这种崇敬之情,他们一切皆亦步亦趋地模仿钱先生。但是由于并不真正了解钱先生的精神,也没有钱先生的学识,所以模仿得并不像,只觉得笨拙而又好笑。比如钱先生的著作轻松诙谐,举重若轻,运用文言典雅凝炼,随着行文需要,驾驭数种语言,得心应手。这是不容易模仿的。范旭仑的文章(书评)偏偏爱模仿,拿腔捏调、东施效颦,常爱在凌乱枯涩的行文中硬嵌几句俏皮话,或引几句文言或外文,让人读起来十分费力,不知所云。其实,对于熟悉钱著的人来说,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所引用的古文、外文,基本上都是从钱先生或杨先生的著作中转引抄袭来的,人家的原文是古文,他也是古文;人家的原文后有外文,不管什么语,他准会照抄不误,似乎他也懂得好几国语言似的。该注出处的不注,本来很简单并没有什么难达之隐的,他非要“参见”许多钱著页码不可,显得很神秘博学。其实这和钱先生《宋诗选注序》中说的“认准了一家去打劫”有什么两样呢?

说了这么多,希望只有一个,就是希望两位“钱学专家”少一点叫骂、少一点标榜,少一点哗众取宠,真正学习钱先生那种甘于寂寞的精神,作点扎扎实实的学术研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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